“不对不对!白鹤沐浴,乌龙入宫,悬壶高冲,水刚没过茶头即可,你这茶加的少,水又加太多了!”小旭如石激千层浪的一声,为恬静幽淡的泡茶泼进了几盏热闹,又似乎有些格格不入。
于大山里的孩子而言,渔樵江渚之上,侣鱼虾而友麋鹿;入枝繁叶茂之中,掘野菜而探深林,如同金乌朝必升、夕必落一般,已成家常便饭。而阿元爷爷这儿的茶艺讲授,就好比九星连珠,甚是吸引孩子们。
爷爷年轻时踏遍名山,饮遍名泉,访茶农,寻野僧,如是数年;至暮年,息归故乡,蜗居深山,溯茶源,传茶艺,意在绵延。
小耿和小旭是来阿元爷爷这儿来的最勤的了,他们俩学茶也快,自然就倍受爷爷喜爱。爷爷教小耿小旭从采青、萎凋、杀青、揉捻到泡茶、品茶,一教就是六年。如今的小耿依旧是如虚竹般内敛老实,勤恳认真,小旭也还是那么外向活泼,动如脱兔。
今天是小耿与小旭斗茶的日子,也是他们俩走出大山前的最后一天——小耿、小旭都考上了县城的高中,明天就开学。
“所谓‘千年国饮,始于茶陵’,咱们这儿啊,万载共记一茗香。可是现在的很多人,只知道咱们中国的茶文化博大精深,却忘了茶的源头。这最后一场茗战后,你们就要走出大山了,外面的世界固然更是丰富多彩,但我希望你们能饮水思源,饮茶思源……”
温杯落茶,水开冲茶,热水环碗壁注到八成深处,盖和碗身轻轻敲击,微微轻响,继而食指顶住碗盖提耳处,快速出汤——小耿洗茶向来是如此“若网在纲,有条而不紊”,大有茶者气韵。可阿元爷爷的“饮茶思源”一句,却是打乱了他今天的节奏,这不,就正好让小旭逮着机会挑错了。不过有技纳于身,虽扰之却不能乱之。须臾停顿后,小耿缓缓封上盖,右手提盖碗,左手托住,逆时针速摇六周后,将茶汤分到公道杯中,再分入三只茶杯。继而左手引盖,右手提壶,单边注水,悬壶高冲;水满微溢,刮沫分汤,春风拂面,玉液回公……
云蒸霞蔚之中,车窗外已是高楼代山起,汽笛代蝉鸣。小旭忍不住探出窗去,左瞧右看,东惊西赞。这里有高楼拔地而起,有车辆川流不息,还有灯火顾盼生姿,互联网招手相迎……小旭不由慨叹:“在这里,比‘茶’更有趣的东西也太多了吧!”一旁的小耿只是缄默。他远远地望到了翠黛的一角——这是哪一座山呢?山上的水会流到哪里去呢?城里的茶会更好喝吗?
……
毕业后,小旭终究是没回大山,他去了更加吸引人的大城市,自己创业,听说是干得风生水起,都当上大老板了。
而“饮茶思源”一句如愁入庾肠,牵住了小耿的走向。小耿行脚四方,遍饮名茶。品信阳毛尖之醇香回甘,感西湖龙井之绿翠清鲜,悟庐山云雾之秀丽清幽,叹君山银针之白毫金汤,赞安溪铁观音之馥郁余香……随后回乡品茗,翠芽茶、碧螺春、神龙云雾、洣江云峰、洣江红碎……个个深蕴历史,个个身藏独特。茶乡有历史浸润,山高而茶香,泉幽而茶鲜,如此好茶,当大推于世,丰名茶之行列,厚茶者之味蕾。于是小耿重塑茶园,进种茶之法,善护茶之道,朝朝暮暮一心向茶,守茶、护茶……
“这不是小旭嘛!”“小耿小耿!快过来快过来!”小耿刚从茶园里回来,茶筐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大伙儿拉到了电视前。“你看,是小旭哪!”“这娃不错,没忘了咱,没忘了你阿元爷爷哪!”
灯光在镜头中咔嚓咔嚓接续交织扑朔,闪烁在小旭和他身后的“‘溯源’计划发布会”几个大字上。
“溯源,溯的是中华文化之源。就中华茶文化而言,很多人只知道‘茶之为饮,发乎神农’,却不知‘千年国饮,始于茶陵’。茶陵是我的故乡,也是‘溯源’计划的第一站。我们要让更多的中国人溯得文化源头,守得文化精粹,传得文化风貌,让中华文化历千万祀,与天壤而同久,共三洸而永光!”
灯光在小耿眼中微漾……
真好。茶园为根,溯源为续;根为守茶,续为传茶;一根一续,实为赓续。